開啟新頁的艱難,終將留下不斷調整的美麗痕跡/呂家華
呂家華
接到司改會邀約,提供一份關於「全民司改運動」的觀察。老實說,我寫的掙扎與牛步。原因是我無法、也不想針對運動本身的操作技術與細節提出建議或評論。我想說的是:民間團體中有人願意嘗試在團體倡議的同時又做公共審議,是一個挑戰,但或許也將會是個趨勢。尤其,當新政府宣稱要舉辦所謂的「司改國是會議」之後,民間團體也啟動「全民司改運動」,這之間的關聯與互為影響會是什麼?這樣的觀察充滿了艱難。
其一之難:民間團體新的角色定位
一直以來,不少社會運動與倡議團體走在這個社會的前頭,以堅強的意志與信念去影響政治議程。如何遊說修法與立法,或者是擁有有強大的專業者提出論述,是跟政府爭取或陳抗的重要子彈。然而,這樣的操作路徑下如何能擴大民眾參與,有一定的困難與矛盾。
2014年318的一系列運動,隱喻了下一個階段民主政治形式中很重要的一塊:人們其實不再渴望只靠一個領袖或少數一群人來告訴我們怎麼做,但也不是完全排除決策系統。只是對那決策系統的想像(或說期待),更多像是組織與促導不同意見的角色。人們要的不只是那少數一群人要做什麼,或要我們做什麼,而是創造什麼樣的方式讓想要參與或關心的人可以一起想像如何進場。其實,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如何承載這樣的期待,對台灣新的社會能量十分重要。那不只是選舉時的投票,或伴隨選舉前後所增加(或施壓)的遊說與倡議而已,那將是同步於既有形式之外,創造更多人們能夠參與的形式。
然而,相對較好的公共參與(特別是公共審議)非常仰賴前期的資訊獲得(well-inform)與呈現,程序本身的建構也就需要投資,光是在這個部分需要付出的時間與人力成本就不少。民間團體有多少的資源與能耐可以在倡議之外同步支撐這樣的公共審議空間,不只是成本的負荷,也包括角色是否能夠多重的存在與彈性轉化。
以司改會為例,作為一個司法倡議團體,司改會長期與部分法官、檢察官立場不同,但在全民司改運動中,司改會又必須扮演中立的角色彙整意見。該如何保持中立,卻又同時在其他議題上保持司改會既有立場?這是其中的一個挑戰。
其二之難:民間力量與政治意志如何互為影響
當新政府也對外宣稱將要啟動「司法國是會議」時,民間團體的挑戰除了如何重新界定角色外,走過這些過程後,是否真能將其訴求經過商議後,透過政治人物的意志導入既有的司法程序與司法相關的行政程序中進行改革?以及,過程裡是否能夠透明讓法界不同位置的觀點都能如實呈現,且擴大民眾更認識司法且參與的空間?這些都是需要「民眾、不同觀點的法界人士或團體,以及政治人物和行政機關」在多重網絡關係間,提出具體理由彼此說服與影響。
特別是1999年就曾舉辦過全國司改會議,若會議的籌備、舉行,與會議後的執行,都仍只是用同樣的思考邏輯與框架,透過技術上引入直播、網路平台就據以宣稱不一樣,很有可能只是增加形式展演的畫面擴散,而非實質的討論。司改國是會議也無法避免是相當政治性的場域,若能藉此擴展未來為常態性討論、或是有持續性平台進行會更好,目的就是不要只是在那幾天或幾個月之內要大家做出結論。同時這也較能化解刻意操作會議過程的疑慮。因此,如何透過籌備委員會進行類似預備會議的定位、動機的溝通,同時也對溝通做定義相當重要。議程和程序都要建立在政治系統與民間參與者有一定的共識之上,確立遊戲規則讓所有參與者知道。因為,溝通不能僅是已有一份既定的想像去說服人,更需要廣納不同的意見與想法,並彼此調整。
政府、民間團體以及整個社會不能再僅把公民參與當成工具或技術來用。因為公民參與的本身,是需要有綱要性的藍圖與架構,因為公民參與本身就是一種價值,要有一個政策去支持他。支持公民參與的原則是要持續性、及早溝通,且參與審議後能夠落實與課責,甚至還能定期的延續討論與檢討。因此,全民司改運動若能影響司改國是會議,所謂的「開啟新頁」將是一個全面性的價值觀導入,不只是個別司法改革項目的爭取而已。這樣的價值導入應至少如司改會在全民司改運動所努力的 (一)過程開放、透明 ,以及 (二)釐清問題、爭點。
對我而言,「過程開放、透明」與「釐清問題、爭點」,都是公共政策的討論基礎。「過程開放、透明」包括: 1)一開始即將遊戲規則與時程安排揭露,與為何這樣設計的說明,以及 2)討論階段如何進行,3)討論到一個階段又會如何影響最後的結論與執行。「釐清問題、爭點」也包括了過往相關政策歷史的演進、發展與曲折之原因。那不是大事紀的時間表列項目即可,而是真實呈現每個時間點所遇到的權力與分配問題,以及不同位置上的觀點與詮釋。若沒有理解這相關的權力關係、利害關係人的狀態,並在其中導入更多人參與理解,就可能造成台面上表淺的不對等關係的複製。而,有時真正得去做的事情,就是必須去觸碰那尖銳的劃界或權力或分配的問題。
現在台灣民間社會彼此有許多的橫向連結,再加上科技網絡的運用,未來,成熟的民間社會應該長成什麼樣子?這是台灣一個很大的課題。從今年初的總統選舉來看,台灣社會發展中長出來的政治意志,最清晰的是之前的「打倒國民黨」,那未來呢?各項議題運動與執政的民進黨親疏遠近很不一樣,面對政黨、政府(行政機關),彼此的對立與友善度也不同,在不同階段,如何重新進行問題診斷?如何與民眾溝通?未來與民進黨及其他政黨的關係?怎麼跟政府體制互動的另一種(或不同)可能?如何因應台灣下一個階段面臨最嚴重的「治理」的問題?
尤其,當政府打開越來越多公民參與機會時,我們必須思考民間社會中的民間(議題)團體,將與公部門間會有多重的關係。該如何在其中,介入政府的政策過程?民間團體對網路技術工具,以及各種新興的公民參與方式認識多少?民間團體對整個參與趨勢的轉變掌握了多少?以及是否已經意識到這幾波台灣在參與模式的創新,陸續對哪些議題網絡產生影響?這可以細分幾個層次,民間團體從新興參與工具使用到整個趨勢的掌握(甚至是影響),到進一步如何介入政府的規劃達到民間想要的民主進步社會,都涉及接下來民間社會如何面對組織內部運作、新興技術與趨勢,以及面對政府的多重複雜關係。
對我而言下一個階段最重要的事情:不能再只是提出看似創新的模式(無論是否透過網路或是其他新興科技或是任何參與的模式),卻仍用舊的推動形式或邏輯,不去處理我們國家社會內部的系統問題。因為: 審議的技術並不一定帶來民主 開放的技術也不一定真的開放
談參與、治理,談政策溝通背後面對的都是政治、都是權力的問題,這不代表政府與民間就一定是對立的,裡面有很多複雜多重的關係需要不斷的選擇,也因此,對我來說,談所謂的「全民司改運動」,絕不是由少數一群人去與取得權利獲得政治位置者說該怎麼做即可,而是如何透過實踐與嘗試,改變整個政治的參與形式。我想,這也是全民司改運動的艱難與美麗之所在。